老掉的是街道，也是人們的記憶，而老街老掉的就是那過往。
　　人們總是對過去揪著不放，對未來滿心期待，想著從前的是是非非，不甘、不滿、不舒服，但仍愿常翻翻舊事，這大概就是慣有的輕微自虐，我依然也不會例外。
　　自小生活在黃土高原上的村莊，沒有山清水秀，也不是人間仙境，但藍(lán)天白云還是管夠的，也算世外桃源。家里住的是土窯洞，吃水要到溝下用扁擔(dān)擔(dān)水，其中滋味新鮮也辛酸。
　　幾年前，又回到小村莊，家里的窯洞已經(jīng)多年不住了。一時興起，在院里擺了兩個甕，欲以水填滿，也不為什么，也許只為了無聊時手搭在甕沿，看看甕底黑乎乎的水，發(fā)發(fā)呆，念念舊。
　　拿起家里往日用的扁擔(dān)和罐桶（水桶），扁擔(dān)已經(jīng)讓父親以歲月磨得光滑順手，甚至那木頭上有了包漿。水桶是鐵質(zhì)的，擔(dān)起兩個空桶，手抓著勾水桶的鐵鉤，明顯覺得挺沉。吃了那么多年父親擔(dān)的水，這是第一次自己擔(dān)水，一邊邁開步走，一邊雙手抓著鐵鉤，企圖讓水桶小幅度擺動。
　　走過前幾年修的水泥路，就是下溝的土路，需要拐兩個彎才到溝底，路上有驢糞，還有凌亂的足跡。這條狹窄的小路，曾讓村里幾代人走過，也讓村里無數(shù)的牲畜踏過，路上不長植物，土壤瓷實(shí)，我走的時候，這路已經(jīng)很少有人擔(dān)水走了。
　　下了溝，走到那大概一米寬、一分米深的河邊，尋找人們打水專用的水坑。水坑深不到3分米，足夠鐵瓢舀水。我彎腰蹲下，讓水桶落地，再把鐵鉤取掉，扁擔(dān)放在身后，從水桶拿出鐵瓢，一瓢一瓢舀水到水桶。我沒敢裝滿水桶，一來水滿容易路上撒，二來我擔(dān)不動，那條彎曲狹窄的小道因摻雜有沙質(zhì)土壤有些滑，即使空手走也要小心一點(diǎn)，從坡上走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。舀過半桶后，每多一瓢，都默默問自己能不能擔(dān)得動，最終兩桶水都裝到八成滿，拿起扁擔(dān)蹲下，再用鐵鉤勾住水桶，嘗試起來，肩膀有些抗議，太重了。于是我又把兩個水桶的水舀出去兩瓢，這下?lián)饋砹耍呗泛敛惠p松，兩個沉重的水桶隨著我的步伐擺動著，桶里的水也打來打去，扁擔(dān)發(fā)出嘎吱聲。肩膀的疼痛不適隨著水桶的擺動時輕時重，爬那條小路時，更是如履薄冰，生怕讓搖晃的水把我扔到坡下，一步一步，腳稍微和沙土摩擦一下，都犯著怵，更不要說腳跟在地上向后疵一下。
　　走了十幾步，身體發(fā)熱，頭上冒汗，肩膀疼得愈加厲害，堅(jiān)持到了拐彎處，趕緊放下水桶，把扁擔(dān)放在兩個水桶上，坐在扁擔(dān)上，歇息歇息。父親擔(dān)水的時候，一口氣能從溝底到水泥路上，然后休息的時候也這樣坐在扁擔(dān)上，掏出煙袋，繞開綁著的繩子，拿出羊腿制的煙鍋，從眼袋撮一小撮煙絲按進(jìn)煙鍋，用打火機(jī)點(diǎn)燃。抽三四口，煙絲就燃盡了，再搓煙絲抽，抽一陣后，也歇得差不多了，把羊腿煙鍋朝地上磕一磕，再次用煙袋把煙鍋卷起捆住，然后擔(dān)起水回家。我看看前面的路，再看看后面的路，實(shí)在是有些……，重新?lián)鹚徊揭徊阶咴谶@條磨人的小路上，幸好沒有別人和我搶路，又歇了一次，終于到了水泥路上，再坐下歇一歇，看看水桶里的水，差不多還是那么多，這兩桶水真真得來不易，肩膀就是鐵證。
　　水擔(dān)回去，特意嘗了一口才倒進(jìn)翁里，也許是山里的水的緣故，喝起來甘冽清涼。
　　水泥路鋪的時間不長，從前也是土路，如果水泥路早十幾年鋪，村里就不會這般凋零，整個村不夠十戶。在以前，那條土路是我和爸媽到地里干活的路，是到別人家串門的路，是黑夜里和村里的小伙伴舉著火把游走的路，是聯(lián)系著村前村后來往的路。路上走過男女老幼，也走過牛羊豬狗。路上有過母親和那些嬸嬸奶奶們一起紅火聊天的場面，有過他們做針線活的往日；有過鄰居家因?yàn)橐豢眯訕浜蛣e人罵街的故事；有過家家戶戶端著碗坐在大門口的石頭上一起吃飯，大家看看誰家吃的什么，嘗一嘗的曾經(jīng)；也有過我從光屁股到半人高的成長歷程。
　　如今，我已經(jīng)20歲，村里的田地荒廢了一塊又一塊，村里的路廢棄了一條又一條，村里的土窯塌了一座又一座，村里的杏樹死了一棵又一棵，村里的人也走了一位又一位。
　　假期還參加了村里一位大爺?shù)膯识Y，他見證我長大，我目睹他慢慢變老，最后他仍然長眠于這個村，盡管如今村里人煙稀少，世外桃源也算不得了。（編輯 鄭靜靜）